日期：年3月21日
地点：北京市三里屯
对话人：丁云生、张懿铭
近日，财新网的一则题为《甲状腺癌商业保险红利将消失，重疾险或不再全额赔付》的文章在业内广为流传，新闻一出立刻引起强烈震荡，一时各种各样的声音纷至沓来。关于这个问题，丁云生老师是怎么看的呢？于是有了这篇对话。
懿：根据新闻的内容来看，甲状腺癌要被列出重疾险的范畴了，有些机构借此炒作，炒停售等等，请问您怎么看？
丁：这个问题比较大，我觉得要分很多层次来回答。
从广义上讲，先拆成小问题。第一个问题涉及到重大疾病种类的定义。首先第一个层次，年，重疾险第一次在南非出现，年重疾险进入中国国内，年到年，这12年间，重疾险市场相对比较混乱，这期间保险公司不是特别多，主要有老的国企，加一些早期的外企，市面上只有十家八家左右。保险行业的监管机构原保监会是年成立的，成立之后也是在摸索，还没有经验，保监会是从银行下面的保险部分出来的。过去健康险和重疾险不是一个很重要的产品，而且在保险和金融系统里面是一个跟医学交织比较深的产品。在年以前，关于重疾险产品种类，监管机构的分管是比较模糊的，主要由市场自由发挥。
其中有一个契机，在年，一家外资保险公司被深圳的三位律师起诉，说我们的重疾险是保死不保病，赔的时候病人快死掉了。
因为是外资公司，当时监管机构的立场是：因为是纯外资公司，所以不能出面来主持公道。监管机构也知道其他公司的产品也都是一样的，没法正面地去支持，估计这也是律师拿外资公司开刀的原因。另外一方面，这个官司也不能输，因为这也是监管机构报备过的，而且国内的几大公司都差不多，甚至比被告的外资公司还苛刻，所以更不能输。
于是，当时的状况就是：我不能公开支持你，但你们也不能输。后来被告的保险公司就想，既然你说我们是保死不保病，我们就证明给你看，我们赔付的时候病人是活着的，就在全国各地找医生来证明。
我们大家都知道在年那个时候，我们国家没有那么的开放，医生也是一个体制内的工作，而且到今天医生还是在体制内的让医生来证明这个，医生肯定是不同意的。大家找了半个多月，也没有一个医生来证明，那时候我正好在这家公司里做外勤，因为我是医生出身，我的客户也是医生，我团队的人也是医生。自然而然，我领了这个任务，后来我让我秘书在一个周末找了上百位医生来证明，赔付的时候病人是活着的。
后来这个事情还是私了了，没有上法庭，但是这个事情的结果促成了年的一个关键事件：监管机构委托中国保险行业协会和中国医师协会，制定了我们今天重疾险条款依然在遵照的官方文件《重大疾病保险知识问答》，其中包括《使用规范》。我们中国的重疾险到今天为止还在用这个条款和框架里面的内容。
年到现在，12年都没有变过，所以12年了，应该变一下。第一个12年是年到年是重疾险的推广，属于野蛮生长，年到现在年，这12年是比较有趣的。但是到第三个12年的时候，可能有些地方不适合我们今天的中国和今天的世界，所以我想，调整一下也是有道理的。中国老祖宗用12年作为一轮，还是蛮有意思的。这是它的一个渊源吧！
今天我们来看，为什么12年前我们列出甲状腺癌可以赔，但是今天我们要把它去掉？这个原因是什么呢？谈几点比较客观的、官方的，大家马上都能看到的，当然还有我个人的一些主观的和经历过的事儿，大家可以对这个事情来增加一些不同的角度看问题。
第一个问题，因为我以前在一家纯外资公司负责过几年的再保险，那个时候我们对于甲状腺癌这个事情其实是有很大的担心，因为它的赔付率很高。我们亚太区的精算师对甲状腺癌这方面特别的有意见，因为每年会吃掉我们很多的利润。
在最近这几年时间里，我在全国各地推广重疾险，经常碰到不同的再保公司的领导，也是我保险界的朋友，他们常常半开玩笑和我说，他们其实都挺讨厌我去推广重疾险。因为对于重疾险来说，如果卖的件数多，那倒没事儿，每人买一点那倒无所谓。但是如果卖那么高，按照“重疾险是工作收入损失险”的逻辑，要卖到几百万，甚至上千万，其实再保险公司就很担心逆选择了。所以再保险公司对于重疾险的再保都有很多的恐慌，一方面高保额很难通过，另一方面，根据现在重大疾病发病的理赔率，导致他们对于未来的重疾险的理赔率也不看好。因为未来发病率会更高，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甲状腺癌。
未来会有很多像这种相对不是很重的癌症，如果发现地越来越早期，其实保险公司现在预定的理赔比率是很难扛得住的。实际上再保公司其实是恐慌的，今天我们保险公司很希望我们卖高保额的重疾险，但是再保公司并不希望，这也导致了我们代理人在卖高保额的时候，其实是很困难的，好不容易把客户说服了，到再保环节始终过不去；好不容易过去了，做体检，体检又过不去，所以这也是一个不可回避的事实。
第二点，从病人来讲，现在有很多病人，都知道甲状腺癌是一个相对比较轻的癌症。有数据显示，将近一半的公司，理赔的额度前十名里面都是来自于甲状腺癌，而且保额很高。也就是说这家保险公司在全国或者北方几个省，他们的保额总体赔付的前十名里，五个是甲状腺癌，所以保险公司高度怀疑有客户在逆选择，但是又找不着证据，也只能赔。但这里面也碰到一个问题，如果甲状腺癌容易查出来，而且查完之后病人也知道这个问题不大，所以他会用各种办法躲过保险公司的调查，最后拿到高额的重疾险，再保公司其实是挺恐慌的。
第三，我想现在不管是韩国，中国香港，还是其他很多国家，甲状腺癌早都已经不在重疾险范围里面了，包括美国在年，已经把甲状腺癌更改为甲状腺瘤了，所以今天的甲状腺癌取消是有它的很大的现实意义的。对，它的确花的钱很少，的确对生命健康的影响不大，的确又很难很早发现，所以如果把它放进来而导致很多客户想买高保额而又买不了，就会导致有的客户因为甲状腺癌赔付了很多，但其实他不需要这些东西的。反而很多人得了白血病，得了肺癌，但是因为当初甲状腺的一些小问题，买不了重疾险，或者买了很低的重疾险，这样其实就违背了保险的初衷了。从这方面讲，早就应该把甲状腺癌去掉了，我们是很支持把它去掉的。
懿：甲状腺癌虽然对健康的影响相对较小，毕竟还是符合癌症的标准定义的，这样不就不符合重疾险的定义了吗？
丁：这个问题问得很棒。好多年前我去给一家保险公司讲课，公司理赔部的领导是学医的，对这方面好奇就过来听课。当时我问伙伴们一个问题，我说有一个病，病理是良性的，但是我们医生是按照恶性的做了手术。说到这里，台下的伙伴就奇怪“哎，为什么呀？是良性的，为什么还要按照恶性的去做？”我说“病理是良性的，说明还没有突破基底层，所以不能叫恶性肿瘤，但是为什么要按照恶性做呢？是因为这种情况在过去的临床实践里面发现，尽管病理显示是良性的，但是它对于身体的伤害程度，一点也不比恶性差。
所以我们在治疗的时候，手术根治大部切除，放疗化疗都是按照恶性来治的。所以分类是可以按照良性的来分，这没有错，但是治疗的时候还是要根据这个事情导致的恶果来看的，所以在那个时候一旦客户发生了这种情况，即使病理显示良性，但是医生按照恶性做，医生在病理上面记录这种的话，我们保险公司也是按照恶性来赔的。”
当时，这家保险公司理赔部的领导很是不乐意，过来很严肃地跟我说：“丁老师，你不能这么讲，将来以后我们病人拿着这个来跟我们讲理赔，那我们怎么办？”我基本上能理解她说的话，从保险条款上来讲，这个完全可以不赔，但从保险意义上来讲，这个的确应该赔。反过来也一样，对于甲状腺癌病人是恶性的，但对于人体的伤害程度比一般良性肿瘤还要低，它的确也不应该在这里面。在这个时候我也认为监管机构这次在调整的时候，也应该加一段文字备注，就一些疾病可能出现的情况，加以补充说明，医院里面认定的某些良性肿瘤，但是都已经常规地按照恶性来治了，我认为也可以列出来做备注，这些也是应该理赔的。以上是我的理解。
懿：您前面讲的逻辑，可以用“人文精神”来概括。但对人是否造成了一种巨大的伤害也是因人而异的，关于这一点，其实还是结合了相对主观的考量的，对吗？
丁：我们过去的重疾就是以疾病诊断为主的，但是我们现在在诊断之后，还要考虑到诊断之所以是恶性的，就是因为根据他对人体的伤害度来决定的。到今天这个科研发展状况，过去的那个年代定的诊断、依据，今天可能也需要更新。在还没有更新之前，我认为把癌症里面的甲状腺癌给抛掉，把良性肿瘤里面的某些疾病提上来，我认为是有必要的修整。因为重疾险的目的，绝不是为了人生病了给一笔钱，而是希望人能够远离疾病，这是我们的共同目标.
一切有利于远离重疾的事儿，我们都应该准备来做，就像我们国家说的，一切有利于提高人民生活水平的事情，都要鼓励大家去积极探索。
懿：甲状腺癌这个目前还在研讨阶段吗？
丁：这个一切以监管机构的为准，其实早都已经提出来了，可能因为最近监管机构在震动，所以被拖住了。这个也是阻碍了我们重疾险发展的一个很现实的问题，因为现在很多保险公司里，重疾险是主流产品，而且去年保费增长率冲到了40%。这个如果能够放开枷锁的话，我相信对于中国的重疾险来说是一个相当大的提升。
懿：在很多公司，包括很多保险自媒体，在借这个点去炒作，写一些所谓的爆款的文章，去误导老百姓，说甲状腺癌要被排除在外，甲状腺癌已经停售了，就是所谓的炒停售。炒停售一直都是监管机构比较反对的动作，关于这种现象，您有什么观点吗？
丁：作为保险公司的主体来讲一定是比较慎重的。因为监管公司对于炒停售直都是比较反感的，我相信大部分保险公司，最起码表面上是不敢随便做这样的举动，大都是一些自媒体在做这样的事情，这是第一个。
第二个，我觉得从客户来讲，在它停之前购买就是所谓的占便宜，这个是不可厚非的，在合理合法的情况下，花一样的钱能够买到更好，更多的保障，病不重还都能赔付，这是人性问题，我觉得这样很正常。
如果通过这个事情能够让老百姓对于甲状腺癌的认知加深，对于预防甲状腺癌都是好事，我是这样理解的。
不过第三点，要提醒大家，据说现在因甲状腺癌这个点，监管机构对于保险公司的保费定义也有一些看法和建议。我也提前了解了一些，如果甲状腺癌移除出重疾险的保障范畴，理赔率大幅下降，保费也应该要降一降。所以今天我们买的可能是能够保甲状腺癌的。但是可能一旦这个移除了之后，不含甲状腺癌的重疾险，有可能用更便宜的保费就可以买到，这肯定也不是坏事，这也是仁者见仁，智者见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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